日志
《无边的恐惧》13.当众羞辱和行刑（2）
|
18.处决刑具是一种封建权利。法王查理五世（1337—1380)授予某些区域使用两个支柱绞架的权力，支柱的数量是声望或地位的标志。有权使用八根支柱绞架的地主，会看不起只有资格使用两个支柱绞架的贵族。从中世纪到18世纪，法国死在绞架上的罪犯远多于死于其他方法的。其结果，每个镇上和几乎每个村庄都有绞架，按照习俗，尸体会一直吊在上面，直到腐朽变烂，融入尘土。
19.从12世纪起，巴黎成为绞刑的中心所在地，并有许多其他功能。一个巨大的绞架挺立在圣马丁和先贤祠之间的蒙福孔。这一巨大的结构由重石制成。十或十二层粗砺的石头，组成一个9米×12米的封闭堡垒。十六根柱子耸立在基石上，每个都有约九米高。柱子与柱子之间用双木梁相连。木梁上缠有铁链，用来吊挂罪犯的尸体。蒙福孔不仅被用来执行死刑，也被用来展示从全国各地运来的尸体。1466年，它展示了五十二具罪犯的尸体。新尸体与那些煮熟的、肢解的或砍头的罪犯被切断的遗骸陈列在一起；后者装在皮革和柳条制成的大袋子里。我们很容易就能想象出那副让人恶心的场面：巨型绞刑台，微明的天色，阴暗的暴风云不断涌过，上万只乌鸦啄食着绞架上的尸体。
20.在 14 世纪的英国，绞死违法者已是一个被接受的惯例。其后它的广泛使用，可从当时的道路指南和旅行指南书中推断出来，在那些书里面，绞架成为一个路标。
21.为了防止“谋杀的恐怖罪行”，1752年通过一项法律，使得用柏油涂抹重犯尸体以延长其展出时间成为合法行为。结果，英国乡村地区出现了越来越多进入崩解变化阶段的涂抹柏油的身体，地方居民深受其吓，以至于到了夜晚，人们宁可绕远多走几里路，也不愿撞见这样的景象。不过，想要完全避免/不碰到/不看到并不总是很容易。
英国执法官员极为看重行刑地点所具有的意义；他们想要让绞架接近犯罪现场，或是在罪犯家乡的视线内。可见性是一个重要的考虑因素。绞架也会158/220被做得尽可能高。当局建起一个六米高的柱子，来展示威廉.乔布林（William Jobling)的身体，他因谋杀法官而于 1832 年在德汉姆被处决。
22.伦敦是英国的死刑中心，泰伯恩（Tyburn)行刑场则是伦敦和米德塞科斯的绞刑中心。现存最早的泰伯恩行刑记录是1177年。1220年，因为要绞死的人日益增多，又另外增加两个绞架。当时泰伯恩可能是英国首要的绞刑场。在玛丽皇后统治时期，泰伯恩有如此多的活计，以至于需要在城市外的其他地方，像梅费尔、舰队街等处增设绞架。伊丽莎白一世期间，泰伯恩刑场的压力不断增大，以至于需要增添一个不同寻常的绞架：一个三角形框架，一次至少能绞死二十四个重罪犯。
泰伯恩的刑具由此获得一种壮观的色彩，尽管还无法与巴黎蒙福孔刑场的规模相比。1783年，泰伯恩刑场关闭，在其六百五十年的使用年限内，至少有五万人被吊死。
23.已有许多人描写过18世纪英国庭院和风景的魅力，我们倾向于忘记的是惩罚这一丑陋的风景。关于18世纪伦敦某些地区高雅建筑的描写也有不少，我们可能不记得的是伦敦那时赢得了一个比较残忍的外号——“绞架之城”。不论陌生人通过什么样的途径进入伦敦，由于随处都可看到绞架，他对英国刑法的严厉性会有一种痛苦的感受。
24.独自一个人走夜路时突然看到绞架，没有谁会不为之颤抖不已。他所恐惧的不是违反法律的可怕后果，而更多是害怕尸体。此时他会体验到一种极为原始的恐惧。
不过，设计公开行刑和绞架的目的，并不是为了产生一种奇异感，其本意是想威慑平民大众，在他们之间激发起一种对现有权力的尊重感和敬畏感。
25.绞刑是一个公众事件。昆体良呼吁“要让尽可能多的人都来观看”，约翰逊博士抱有同样的态度。对他来说，“绞刑意在吸引观众。如果这样做吸引不到观众，也就没有达到它们的目的。
在18世纪和19世纪早期，绞刑吸引了极大的人群。下层阶级把泰伯恩的行刑日视作一个节日。这一场合激发出了一种欢乐的心情和一种喧闹粗暴的状态；因此，它被称作“泰伯恩节”（Tyburn Fair)和“绞刑比赛”。
城中不同区域的工匠都会放下他们的工作，去参观一次重要的绞刑。随着日子一天天临近，来自四面八方的人们聚集在新门监狱和泰伯恩之间的八九里地内。他们或者步行，或者骑马，或者坐车。他们塞满附近的房屋，挤满毗邻的道路，爬满梯子、平台和围墙，泰伯恩刑场内更是人挤人人挨人。人群变得如此庞大和难以驾驭，正常的交通和商业中断得如此严重，以至于当局最后决定放弃将犯人押赴刑场这一过程，改在他们被拘留的地方新门直接行刑。即便这样，人群也没有减少多少。约有四万五千名观众观看了1807年2月231日对约翰.霍洛威（John Holloway)和欧文.哈格蒂（Owen Haggerty)的绞刑。
人们阻塞在新门监狱前和所有毗邻街道的空地上。由于剧烈的身体碰撞，死了二十七个人。1824年在方特勒罗伊执行的绞刑，约有十万人围观。在外省进行绞刑，与在伦敦一样受欢迎。观看巡回裁判市（法官巡回审判的城市）绞刑的人数并不比伦敦少，一听说要执行绞刑，四邻八乡的人都会蜂拥而至。
26.南北战争前的美国南方，上演着相同的病态戏剧。在南卡罗莱纳州，没有什么景观能比绞死重犯招来更多的人，留下更生动的形象。绞刑事先就会被人们很好地广而告之，有时甚至会提前几个星期，到了行刑那天，市民会从各个区域齐聚一处，就像是在参加一场巨大的联谊盛会。负责管辖的当局想事比较周到，他们把绞刑架设在低平之地，四周有斜坡，就像一个圆形大剧场。自然坡度不足的地方，他们会修建木制平台，以便站在最后面的观众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27.公开行刑在吸引人群上做得极为成功，但却并未实现其预想目的。法律的威严极少给人留下什么印象，其中许多人都利用这一场合来酗酒闹事、打架斗殴和偷盗。围观者并没有看清那些犯重罪即将被绞死的人，他们极少会像对待那些戴足枷或颈手枷的小罪者那样去嘲笑他们。事实上，人群经常向重罪犯致以热烈的欢呼，就像他们个个都是英雄。邻近死亡给他们涂抹上了一份魅力。围观者把充满激情的兴奋与他们的醉酒享受，都归功于他们。对死犯的敬畏甚至超出了对死亡的敬畏。在英国不同的地方，神奇的魔力都被归因于被绞死的犯人。一种比较简朴的民间想法认为，触摸犯人的尸体能治好皮肤病、甲状腺或肿瘤内出血。（阅注：段先生可能没有看过鲁迅的《药》）
28.所有这些后果中，没有一样是法律官员预先想到的，他们把公开行刑看成一场世俗的道德剧，相信它对普通大众是一种强有力的威慑。英国小说家菲尔丁最早对公开行刑进行了雄辩的批判。他在1748年被任命为治安法官，这给了他从内部了解伦敦犯罪情况的机会。他确信，绞刑并没有阻止罪行，相反，它是中世1纪抢劫案增加的原因之一。
如果想要让民众感到恐惧，最好不要赋予绞刑狂欢节的意味。“幕后凶杀，如果诗人知道怎样处理它的话，会比在人们眼前发生，让人产生更大的恐惧。”
—个人怎样才能创造出一个更加有效的恐惧景观呢？杰里米.边沁（Jeremy Bemham，一位寻求缓和严刑峻法的改革者）主张，不要私下执行绞刑，而是应该釆取一种更好的阶段性仪式，以便把恐惧刺入罪犯和旁观者的内心中。黑色的绞刑架，一身黑衣的执法官，一个戴面具的行刑官，庄重肃穆的宗教音乐，可能会“让围观者在接受一个重要经验前做好心理准备”
29.1868年，公开行刑在英国被废除。19世纪早期，积累的证据显示，恐怖的狂欢节促进了而不是阻止了社会混乱和暴力。如果说它吓唬住了一些人，那它也吓唬错了——它所吓住的是敏感守法的公民，而不是顽固不化的罪犯和恶棍。（阅注：为什么东方延续了许久呢？）
30.狄更斯强烈倡导对公开行刑进行改革。他明确表达了越来越多的法律制定者的敏感心态，他们谴责公开行刑的荒唐及其制造的恐慌气氛。1849年狄更斯亲眼目睹了在马贩巷监狱执行的对乔治.曼宁（George Manning)夫妇的行刑。他看到，天快亮时，窃贼、妓女、恶棍和流浪汉一拥而入。成千上万张面孔抬头仰望，金色的太阳给其镀上一层亮光，在他看来，有一种残忍和说不出的恶心。人群的快乐显得非常可憎，以至于他认为“一个人应该为其那身人皮而感到羞愧”。三年后，狄更斯再次回想起这一场面。他无法忘记吊在监狱大门上的两具尸体。“有好几个星期，一想到监狱外的场景，我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到那两具悬吊在清晨空气中的尸体，不论我怎样想让自己不去想都不行。”
31.在英国与在美国（要更早一些）一样，导致终止公开行刑的观念和情感有许多，其中之一就是越来越多的中产阶级不断增长的敏感。其成员越来越难以容忍他们认为粗俗和粗暴的东西。随着他们的口味变得更加文绉绉，他们想要把那些粗俗不堪和充满暴力的东西统统从生活中清除掉。如果穷人、精神病患者和违法者都不存在，那是再好不过了。次佳的效果是将他们区隔开：穷人住在贫民窟和少数民族居住区，疯子和罪犯住在疯人院和监狱——一句话，离市区越远越好。（阅注：等级社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