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下课后，课代表和我说：老师，刚才你说错了。我想了想，很惊讶地说：真的回想不起哪里讲错了。她说：你说北半球夏半年，全球均为东北日出，西北日落。而这本书上则说：刚好极昼的地区，太阳是从正北方向日出的！！我笑了：我没有说错，我是大概而言的。我不仅知道这时候刚好极昼的纬度上是正北日出，我还知道从刚好极夜的地区到刚好极昼的地区之间，日出的偏角是不断变化的！我甚至可以做到，任意给定一个地方的纬度，我可以在天球图上画出两分两至日太阳在天空的运行轨迹！但是我不能这么跟你们说，因为你们的理解水准还达不到这样的程度，这样会造成你们的混乱的。

      我们中学所学习的知识，是一种概论化的知识。在高度概括中，细节被掩盖了，或者说被抹平了：世界呈现的是一种相当有序的理想状态，或者说，世界是平滑的。就像坐标轴的一串点坐标，经过数学回归之后，所有的点坐标——包括那些离散程度很大的点——被抹除，留下一根平滑的曲线。

      这其实是一种优化选择：当我们的注意力和理解力不足以捕捉一切细节的时候，突出知识的轮廓，是有利于我们对世界的快速把握的。正如，我们总是优先关注出现在我们视野中的某个东西，而淡化了背景细节，从而有利于我们最快地判断危险的来临，或者对猎物的定位。

      但是如果我们试图用我们学到的概括性原理去解释这个世界的细节，我们就会遇到极大的困难，甚至做出错误的解释。某些老师总有这种解释的冲动，这是需要谨慎对待的。某些方面，我们甚至很难对地理环境做出最简单的解释。拿降雨而言，不仅存在我们所熟知的四种降雨类型，还有切变线、低槽、低涡等引起的降水，动用中学知识对一次降水过程作出性质界定或推因，不仅是困难的，甚至是不可能的。当然，这不是说我们学习的东西都是空中楼阁，而是我们要知道自己的解释界限在哪里。

      反过来，当我们试图进一步去理解细节的时候，我们会进入更高的层次，因为我们会将轮廓化的知识进行精细化的分解，分解的局部结论甚至与轮廓性结论抵牾，给我们呈现出一个相当不同于我们以往理解的图像。

      中学生关注地理能告诉我们什么，能有什么用处，地理学家关注地理的学科性质，关注地理在我们知识体系中的地位，以及它与其他学科之间的张力。关注一个学科最基础的层面，那就进入了哲学层面，也是最高的层面。

      我们长期沉浸在这些轮廓性结论的结果，可能会对知识失去了足够的敏感性。我们也许会被雅鲁藏布大峡谷这样的景观震撼，但是我们有没有想到地理原理也很震撼——我们对地理环境的理解是一步一步积累起来的，其中包含着很多天才的努力，包含着很多伟大的思想。比方说，板块学说就是一个很令人吃惊的设想。它并不是魏格纳在病床上一眼看出的结论，其中的探索枝蔓繁衍到各种努力，牵扯到我们对地球的更加深刻的层次的探索和理解——比如热点，幔柱结构，地幔物质对流等。但是据我观察，我们的学生对知识理解抱有一种很理所当然的态度——这个东西就是这么简单的，呈现上很简单，得到也很简单。就像城市里的孩子，天天吃饭，却没有冲动去了解碗里的饭是怎么来的——要付出多少的劳动！自春雨富足开始，要深耕，育秧，插秧，除草，等待灌浆，收割，脱粒。。。在这个过程，要观天测地，掌握时间，改造土地，留意物候，打磨工具，询探市场。。。如果他们知道了这么多，那么对于农业区位的掌握，就不会是很难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