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枯燥的题目，我感觉到了。

我要对得起大家。

我要用我青春的记忆来溶解枯燥。一个故事来缀题。

我在初中二年级的时候，幼小的心灵就敏锐地发现，在那个年龄阶段，我们班的学生流行独奔群奔夜奔，以及私奔。从政治源头学上讲，这是孩童启蒙般地开发自己的示威政治，来应对家长和老师对自己成绩指标的重压。从教育心理学上讲，这是一种“早期焦虑症”，是幼儿进入成人社会早期指标的一种“心理崩溃”。

天啊，我们这么早就曾经崩溃过。

在初二学年，我们班竟然有多达6人的不辞而别，我们整个班级都笼罩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中：老师受到了很大的压力，他们害怕学生会在夜奔的旅途中受到肉体伤害，老师将负连带责任。而家长，尽管他们略有悔意，但是他们更多地感到了丢脸。他们的孩子在孤独地夜奔，他们的家教在丑陋地裸奔。

必须说明，私奔是我的幻想。主要是来自一个当时我私底下喜欢的女生，一个很漂亮的女生，她在某一天突然消失了，毫无音讯。于是，我这种幻想就不可遏制地放大起来。当时的场面是可笑的：女方的家长急急忙忙跑到学校怪罪，而我们那位善于卸责的老师反指家长教育方式粗暴，导致了女孩示威性的人间蒸发。双方心急如焚地纠缠在一起，然后发动大家走马观花般的搜索，很快，结果出来了，女孩自己不期而至，自己回来了，一脸轻松。所有心急的成人们在迷惑中噤声。在以后的岁月里，家长态度好了很多，老师对她的言语也少了刻薄。

我更关心地是她出走的整个过程。她拿了家里一些钱，然后在一个我念想她的月黑风高的夜晚，跑到了码头，买了去南京的船票，毫不脸红地说，如果我知道的话，我的想念也一定在长江上顺水移动。

我在她回来后心酸地发现，她是和一个同伙一起走的。她的同伙是其他学校的，她的同伙在南京有亲戚，他们在南京玩了好多天。她的同伙是个男生，所以，综合以上各种因素，我把这次出走定义为：一场令人发指的未成年人私奔事件。

随后几天，她一直处于极端兴奋之中，她甚至在上课时间给身边的陪衬女孩大讲南京的见闻，我敌意地听着，沉默地忍受，反向抬杠式思考。她说了南京大城市种种好处，虽然我无处下口，但她竟然说：在南京，你觉得钱是钱了，很值钱，因为有很多东西你没见过，想买，而在我们这里（贵池），钱不是钱，溜达商场一番，最后发现没什么好买的。

在我的印象里，在我母亲的灌输里，在我姐姐（在深圳）的言谈里，我一直觉得大城市物价奇高，人们在标价商品前需要不断擦亮自己的眼睛不断估量自己才敢购买，物价过高，钱就不值钱了，这是一种下意识。而这个下意识被一个私奔女挑战。

私奔女是对的。可怜的我，在快30岁的时候才领悟到私奔女的私奔见解的无懈可击性。这是一个女孩的直觉对一个男人岁月的嘲笑。当我们过去把对消费者福利的判断的注意力放在诸如商品价格，内在品质上，我们就忽略了多样性对福利的强刺激，以及对消费者福利的优化。

稍微定义一下所谓的商品多样性（Variety）。这种多样性是来自某类产品的可选择集合。过去，很多经济学家对商品多样性都是用生产这些产品的厂家来定义，打个比方，化妆品SKII是宝洁的，兰寇是欧莱雅的。那么这种多样性的数目就是2，是根据厂家来定义的。实际上宝洁还有玉兰油，还有COVER GIRL，而欧莱雅也有美宝莲，如果根据品牌定义的话，那么这种多样性要远远超过2，是5。据我所知，目前定义多样性数字的主流意见是根据这种牌子方式来界定得来的，而不是根据厂家数目。

纽约储备银行的经济学家Christian Broda说，“多样性其实比价格更重要，因为商品的多样性拓展了市场的宽度，让消费者有更多的选择。”他认为，消费者宁可稍微牺牲一点价格（让价格上升）来换取消费者有更大的选择范围。

最近，Christian Broda和同事David Weinstein研究分析了美国从1972年到2001年的多样性和进口物价指数的关系，他们的研究表明：这30年来，进口带动了进口物价指数（import price index）的上升，每年的上升幅度是1.2%。但是这种全球化国际贸易使美国产品的多样性从74,667 (7,731类产品）上升到 259,215(16,390类产品）。这意味着进口提高了国内总的物价水平，但是增加了多样性。尽管消费者的福利提高指标一向不好测量和剪裁，不过，他们用严谨的计量研究确凿地显示，进口带来了更大的消费选择度，消费者可以在不同品牌间跳移他们的购买意向，消费者惬意地选择和对应着自己的“口味”（偏好），尽管这个过程会到来一丁点的价格上升。（论文可见http://www.ny.frb.org/research/staff_reports/sr180.pdf）

事实上，当我们了解了多样性对消费者福利的强劲贡献时，我们可以升华某种推断。过去我们认为，一个国家进入全球化的过程中，通过相互间的比较优势，大家都获得了人工成本更低，价格更便宜的产品。这是全球化福利的源泉，但是，我们并没有注意到，全球化还可以给我们带来更多的品牌，更大的选择，和更加合适自己的“口味”。全球化并不是在世界上每一个角落发生（比如非洲就没有发生，欧洲人更喜欢和美国人做生意），全球化也并不必然地（甚至很少）带来产品价格的降低，就像美国人指责中国输出通缩一样滑稽可笑，真实的图像是：中国人给美国人带来了多样性和“口味”，大大提高了他们的消费者福利。比如在电视机，丝绸服装以及玩具上。

对美国市场和美国人来说，香槟酒是法国人出产的，丝绸服装是中国人做的，冬橘是智利种的，光碟游戏来自日本，啤酒来自爱尔兰和墨西哥，银色的珠宝来自印度，手机来自南韩，鞋子来自意大利。这些可都不全是低价商品，其中有一些，比如墨西哥啤酒，它比AB产的任何酒都贵，墨西哥啤酒的意义不是降低美国国内的啤酒总体价格，它的意义是，诱惑那些对墨西哥啤酒口味有感觉的美国人。

“美国人过去进口咖啡，仅仅从25个国家进口。”哥伦比亚大学经济学教授David Weinstein说，“现在我们从52个国家进口咖啡。我们进口啤酒的国家数目。现在是过去的4倍。”就公司来说，也服从这种多样性的规律，我上星巴克的网站，网站上显示，星巴克的咖啡豆来自几十个国家，品种迥异，价格大相径庭，有：巴西，哥伦比亚，哥斯达黎加，埃塞，危地马拉，印尼，墨西哥，新几内亚，巴拿马，也门，津巴布韦等等。

“对于消费者来说，口味是平等的，他们疏于对口味比较。比如你不会直接比较两种咖啡，哪种更好。而是认为，在一些时候我喜欢这种咖啡，在另外一些时候，我喜欢那种咖啡。”David Weinstein说，“当然，原油就不是这样，原油几乎没有什么口味，所以大家只关心沙特俄罗斯和墨西哥的原油价格。实际上，消费者在关心酒，车和奶酪等口味品方面的热情要远远高于原油。”

这种由于口味的诱惑带来的多样性的要求，呈现出绵绵不绝的势头，根据Christian Broda和David Weinstein的论文内容显示：2001年，美国人用将近2800亿美元的代价（大约占美国GDP的3％）来赢取多样性。也就是说，美国人宁可用这些钱选择其他的牌子商品，也不选择既有的价格更低廉的同类商品。

如果我们肯定并赞许美国人的这种对于口味和多样性的热情，那么我们就不可避免地产生一种怀疑：那种用“相对收入”配合“物价水平”的方式来测量消费者生活水平高低的方式是不是显得非常的老套和充斥着偏见和盲区？而CPI的数据是否夸大了人们的成本承受，而隐蔽了人们的福利愉悦？

“当我们意识到这些的时候，”Weinstein谈及自己的论文，“我们就要用多样性的思想来调整数学模型。尽管，这让数学处理变得非常复杂和艰难。”据Weinstein自己说，论文里光是对商品进行种类测度和价格冲击计算，用电脑算了整整4天。“我估计，如果是十年前，十年前的电脑水平，需要4个月。”

如果把多样性，口味和消费者福利联系起来重新审视一些历史时段，就会得到一些截然不同的有趣结论：对美国人来说，根据1972年－1988年的国民收入水平和价格指数数据，美国经济学家算出一个带有传统眼光的结论：在1972年－1988年，美国人的生活水平是停滞不前的。

“实际上，如果带入多样性，口味和消费者福利联动的思想，我们在1972年－1988年其实消费者福利提升最快，因为很多国家，向美国人进口商品的国家，比如南韩和中国，都在自由化他们的经济，都在意气风发地参与全球化和美国市场。美国人是有福的，他们为美国人和美国市场带来了多样性。”Weinstein说。

在新出版的5月期《美国经济评论》上，尽管数据很不全，但是经济学家还是大致估算了多样性增长给世界经济带来的巨大好处。“多样性增长让中国，墨西哥，前苏联和新加坡这样的国家的消费者得到了很大的福利。他们的福利增长应该在2位数以上，大约是美国的3－5倍。”Broda说。

多样性的理论同私奔女的直觉完成了接驳闭合。许多人更愿意生活在大城市而不是小城镇，是因为大城市提供的更为广阔的多样性，消费者选择的范围度更大，消费者热衷发掘自己的口味和对应自己口味的品牌，这是一种非常纯粹的快乐。南京比贵池有着更丰富的多样性，同样的钱，人们会觉得购买得更愉悦，比如，南京有ESPORT，而贵池鲜见，即使南京的总体服装价格略比贵池贵些。

同理，Weinstein教授说，“在Ann Arbor小镇，你只有12家好牛排餐馆可以光顾，但在纽约，你却有几千家好牛排店可以选择，不过，当经济学家在估算肉价时，发现两者是完全一样的，但是两者的消费者效应是完全不一样的。”

（多样性不仅给消费者带来物质上的愉悦，也给经济学家带来智力上的享受。仅仅抓住了多样性对国际贸易的影响，克鲁格曼就创立了新国际贸易理论，奠定了获得诺贝尔奖的资格。而Spence-Dixit-Stiglitz （SDS)模型则完美地揭示出多样性导致的难局。）

[费戈] 于 2004-6-28 20:03:05   经济人俱乐部